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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老朽引新徒,钦差入帅府

所属书籍: 一道密旨

第十八章老朽引新徒,钦差入帅府

一名鱼继典的心腹挪步前来请示:“监军使,两个校尉已押入大牢,接下来如何处置?”

“先捏在手里,不着急发落……”

这时,晦天走了进来,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些什么。

“来人,给晦老准备早膳。”鱼继典吩咐下人道。

“有劳鱼监军了。”

“哪里哪里,晦老是我监军院的贵客。府中住得还习惯吗?”

“中原比不上江南,浙东道监军院可真是让老夫见识了什么叫奢靡。”

“不足挂齿,不足挂齿,晦老若是喜欢,不妨一直住着。”鱼继典有些得意。

“老夫没那么好命,终将要随田将军回中原的。”晦天笑盈盈的,任由鱼继典观察自己。

“听说鱼监军手里捏着节帅府的两个校尉?”晦天继续问道。

“朝廷封的校尉,只是监军院一个同僚被杀,这两人有些嫌疑,带回来审问一下罢了。”

“审完了,有罪如何?无罪又如何?”

“有罪无罪,都按大唐律法处置。”

“我审犯人的招数一般很管用,保管鱼监军想听的实话都能听着。不如让我来审,监军意下如何?”

“晦老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如此小事怎能劳烦于你。”

“这两人是李自良的徒弟吧?”

“晦老未曾来过越州,但对此地知之甚多。”鱼继典眯起眼睛。“薛兼训与李自良关系如何?”晦天问道。

“亲如兄弟。”

“李自良与他两个徒弟的关系又如何?”

“情同父子。”

“以你的判断,薛兼训可是狗急跳墙之人?”

“晦老何意?”鱼继典疑惑。

“我看这浙东道节度使薛兼训不过尔尔。鱼监军非池中物,如有田帅从中周旋,给监军开个先河,身兼节度使和监军使也未尝不可。”

“哈哈哈,”鱼继典大笑道,“晦老,莫要开玩笑,一切只凭圣上和辅国大人做主。”

“鱼监军是觉得这两人的分量还不够让节帅府就范吧,再加上一个薛瑞,够不够?”

“薛……薛瑞?现在越州局势混乱,有突然出现的杀人恶鬼和那个古怪的老盲客。这样的玩笑晦老可开不得,开不得呀,我们还是先用早膳吧。”

当鱼继典说到老盲客时,晦天面皮抽了抽,神色不似方才那般自如。他阴恻恻地盯着鱼继典笑了笑,一声不吭地跟着下人去膳堂用早膳了。

“薛瑞在魏博田悦手上?”鱼继典犹豫着要不要把这则消息传到节帅府去。他转念一想,这乱局越乱,他的分量才越重,才能捞到更多的好处。“江湖愚人,自己都被盯上了,还敢逼我做选择。”鱼继典不屑地摇摇头。

这一天,鱼继典没有一如往常地先用早膳,而是速速来到书房写了四封信。

第一封信送去了节帅府,信中说薛瑞可能在魏博田悦的手里。

第二封信送去了李辅国那里,邀功之意明显。信中,鱼继典说自己手上握了许多筹码,可在多方博弈中为辅国大人捞到更多的好处。

第三封信送去了城外的临时驿站,信中内容不详。

第四封信直接送到了远在魏博的田承嗣手里,信中只说晦天已住下,自己备了金银绢帛、好酒好菜,恭候田悦大军的到来。

别院的厢房里,心中满是闷火的晦天喊来升平坊的三位头花,想看看隐匿在此许久的三人是否知道什么有利于自己阴谋实施的秘辛。看着三个貌美如花、姿色各异的东瀛女人,他心下的闷火变成了一股子邪火。

他一抓头皮,除了落下许多头皮细屑,还夹了三根银针在指缝里。

三个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定在原地难以动弹。

“三位姑娘,看老夫与花钱买乐客比起来如何?”

“上师需要服侍,我们三姐妹自是从命。”不能动弹的鹤子,用眼神与自己的两个妹妹交流了一下,三人的厌恶之色一闪而过,迅速地换上妩媚讨好之色。

晦天恶狠狠地在三个伪装成升平坊头花的东瀛杀手身上发泄了一通,只觉胸中闷气缓和许多。

三个杀手看着一脸皱皮的晦天,心中厌恶,但迫于晦天的狠辣手段,又因东瀛大计还需仰仗魏博的势力,故而只得再次表演迎合享乐的样子。

事后,晦天神态轻松,打量着正在穿衣裳的三人说道:“事成之后,你们三姐妹随我去魏博吧。”

“上师说的是哪里话,我等轻贱之人,哪配跟随上师?”鹤子说道。

“上师要带我们走,还需天皇大人的恩许才是。”三妹玉子说道。

“事成之后,我让田帅给你们的天皇大人写封信,这等小事……”晦天不屑道。

“那便仰仗上师,快些率领我等完成大计。”二姐寻子说道。

“既然我来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晦天自信地说着,随即又想到了一个不速之客,自信之色又缓了几分,嘟囔道,“一个瞎子,来江南搅什么局……”

“上师可是忌惮于那个霸道的老盲客?”寻子问道。

晦天回过神,脸色很不好看,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不认得,面生得很。”玉子回答道。

“等等……姐姐,我们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寻子说道。

“我想起来了,在元化寺里见过他,好像还有一个半大的姑娘跟他是一起的。昨晚早些时候,我追一只老鼠一路追到了不漏伞铺,还……”鹤子回忆道。

“姐姐,你是说我们在牢里碰到的那个高手就是他?”寻子瞪大眼睛。

“应该错不了。”

“半大的姑娘……跟他是什么关系?”晦天起身穿着衣物,若有所思。

花姑未将爷爷的话当回事,见他许久未归,干脆跑去了伞铺。花姑倒不是担心爷爷救不回邓奇,因为在她印象里,爷爷从未失手。花姑只是觉得,被救下的邓奇可能会第一时间回到伞铺,所以她就借着去看看邓不漏伤势的理由说服了自己,一路小跑去了伞铺。

邓不漏倚靠在窗边,嘬着茶壶嘴,嘬着嘬着茶水干了,一小片茶叶随着最后一缕茶水流进了邓不漏的嗓子眼,呛得邓不漏咳嗽不已。

花姑坐在椅子上,鄙夷地看着邓不漏,讽刺道:“听闻你平日里对那臭小子非打即骂,这会儿怎么着急得跟个老嬷嬷一样?”

“臭丫头,你知道什么?我养了他这么多年,他就是我的积蓄。他不见了,谁来给我养老送终?倒是你,这么关心他,想做我徒儿媳妇?”邓不漏丝毫没有年长者的包容,跟这个比邓奇还小些年岁的花姑较真起来。

“上梁不正下梁歪,小的是登徒瞎子,老的都一头灰杂毛了还说些不着边际的害臊话。”花姑毫不示弱,她一想到邓奇还处在危难中,就看邓不漏极为不顺眼。但为什么她要连带着把邓奇一块儿骂了,就无从得知了。

“咯噔”一声,屋顶上的瓦片动了一下,在万籁俱寂的四更天,清晰地传入两人的耳朵里。

花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随即又坐下,整了整长发。

邓不漏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挪动了几步,正好让出了从窗户进来的位置。

“嘿,晦天真的来了越州,还抓了你徒弟。”老盲客笑着说道。

花姑看了看老盲客的身后,又探头往窗外狠狠地看了几眼。

“不是让你待在元化寺里吗?”老盲客无奈地说道。

花姑并不作答,抬起脚轻轻地踢了一下邓不漏的小腿。

两人在这一刻变得很有默契,邓不漏一下子便领会到了这个丫头的意思,问道:“那臭小子呢?”

“不在我手上。”老盲客摊开双手,笑着回答道。

看邓不漏的表情和眼神,如果此刻非要用一种动物去形容他,那只有变色龙这样的物种可以与之产生关联:只见邓不漏怒目圆睁,眼眶里充满血丝,一副要吃人的凶相;一会儿又一副使出全力控制自己情绪的样子,忌惮,担忧,摇摆不定;又一会儿,甚至发出了“呵呵呵”的冷笑,说不清是讥笑,还是愠怒,总之非常奇怪。如果说每一种情绪都是一种调味料,那把这世间所有的调味料混合在一起,就是此刻这个老头的心头滋味了吧。

“嗡嗡嗡……”一连串不轻不重的震颤声从床下传来,邓不漏紧握的拳头也同样颤抖着。

“你就不问问我救没救下那小子?”老盲客见邓不漏如此激动,打岔道。

邓不漏惊愤、恐惧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柔和。床底下时重时轻、时缓时急的“嗡嗡”声跟他的神情一样,从癫狂、颤抖、不停地变幻,渐渐变得平和、安静,最后归于无声,震颤停止。

“那小子你肯定救了。我刚才想到晦天就在越州,一时激动罢了。”邓不漏紧握着的拳头松缓了许多,眼神中只有疲惫和对安静的渴求,“唉……我老了,也废了,这仇报得无趣,债也讨得吃力,不如继续当我的卖伞翁,安安静静的,还能有个善终。”

“你就那么肯定我会救那小子?我素来不爱管闲事。”

“我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但是我不答应。”邓不漏坐下,拿起另一把砂茶壶,悠悠地嘬了一口黄酒。

“让你徒弟替你报仇,又有什么不好?”老盲客问道。

“晦天不可能为了我一个废人出现在这里。这些年,我隐姓埋名,也无行踪泄露之患。他来此地,肯定另有阴毒的谋划。现在满城风雨,人人自危,你让一个残废的愣头小子去找晦天寻仇?”邓不漏反问道。

“局势凶险,世事难料,更应该练就一身自保的本事。这小子现在任人宰割的样子,才更加凶险。”

“不学你的道,不入阴诡局,哪里来的凶险?我本准备带着他换个地方做买卖……”

“你徒儿准备随隔壁那丫头私奔了……如此狼心狗肺的徒弟,不如让与我?”老盲客嘿嘿发笑。

“他没什么资质,眼睛又瞧不见了,哪有资格当你的徒弟?”

“他最大的资质就是他是瞎子。我也是瞎子,我可以让他看见光明,看见这世上别人都看不见的东西。”老盲客有些亢奋。

“小废物给老废物养老送终再合适不过。废物就该过废物该有的安生日子。”

“歪理一套一套的,我看你不用卖伞,当说书先生多好。”老盲客凑近邓不漏,说话间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

“滚,老子的徒弟,老子说了算!”邓不漏也失去耐心,怒吼道。

一时间,两个岁过半百、土埋半截、灰丝苍苍的老人当着花姑的面,面红耳赤地争吵起来。

一时间,花姑有些手足无措,她从未见过爷爷如此失态,也怕情绪不稳的邓不漏胸疾复发。

最后老盲客干脆耍起了无赖:“老不死的,你知道你徒弟在哪儿吗?等我让他看见这世上的五颜六色,你看他还认不认你这个师傅?”

老盲客说完转身离开,一边对花姑说道:“孙女,你就留下看好这老杂毛吧。在这儿也安逸些,爷爷去跟那小子待上几日光景。”

邓不漏几步走到门口,拦住了老盲客的去路,摆出半步也不会退让的架势。“喂……把徒弟还给我。”

震颤声再次从床底传来。

老盲客目露兴奋,往前一踏,一股气劲迎面撞向了邓不漏。

铁锈宝剑不再震颤,邓不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没……没收住,对不住了!花姑,好好照顾他。”杜阴阳离开,灰白的双目中满是歉意。

邓不漏剧烈地咳嗽起来,并不去擦拭从嘴角渗出的鲜血。过了半晌,他长叹出一口浊气:“罢了……罢了……”

走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老盲客突然一个错步,躲过了一小坨从上空袭来的鸽子屎。他撇撇嘴,今日也懒得跟一只不通人性的飞禽计较了。他下蹲之后高高跃起,掠过高空的鸽子,惊得它扑腾了几下翅膀慌乱飞走。

一只羽毛有些纷乱的鸽子落在了节帅府里。它脑袋四处打转,从眼神看来很是惊慌。

薛兼训很苦恼,应该说是苦恼到了极点。“瑞儿……他在田悦手中。”

“什么?”李自良没控制住情绪,不自觉地将手中的茶盏捏得粉碎。

“大哥怎么会在田悦手里啊?”薛安平也惊讶道。

“鱼继典的飞鸽传书。”

“会不会有诈?”

“可能性不大。鱼继典此人八面玲珑,他是想在局势混乱之时四处卖好,浑水摸鱼捞些好处。”薛兼训分析道。

“父亲,其实这是一个不太好的好消息。”

“平儿,此话怎讲?”

“东瀛杀人恶鬼绑架了大哥,此时魏博田悦又出兵南下,这让人很难相信魏博与东瀛没有勾结。”

“既然如此,魏博之意,难道是要以瑞儿为筹码,逼我浙东道就范?这还不算天大的坏消息?”李自良愤愤道。

“自良叔,父亲,既然可以基本确定魏博早就与东瀛有勾结,东瀛杀手还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将大哥绑出城去,那么也说明在田悦抵达越州之前,我们暂时不用担心大哥的安危。”

“话虽如此,但我们也要做好应对。如若魏博绑了瑞儿——浙东道的下任节度使人选,仅凭这一点,所图如何能小?”薛兼训愁眉苦脸,拿着不离身的布帕抹了抹额头。

此时,节帅府乃至整个越州城这艘大船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漩涡,大船上的掌舵者务必要小心翼翼地控制船只行驶的方向,错一步便万劫不复。同时,薛兼训又必须在危难中做出最快的反应,时局变化诡异莫测,暗流涌动朝不保夕,身负重担的节帅府又该如何抉择?

李自良已经没了主意,他只能等这个老友做出判断。他不可能为了两个徒弟而将万千将士和全城的百姓置于危难中。

“魏博大军即将兵临城下,神策军的行军地点依旧没有消息,现如今一边是两个小侄的性命,一边是整个越州的安危。自良兄,你觉得我这个浙东道节度使应当如何?”

“节帅,不如联合岭南道、剑南道,一同将田悦的大军困住?”

“父亲早已修书求援,但始终没有收到答复。两道许是与魏博达成了什么协议……”

“暂时切断与两道相邻各州的来往,我们经不住再多一个威胁了。”

李自良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薛安平朝薛兼训和李自良一拜:“鱼继典手上捏着两位杨校尉,田悦手里捏着大哥,但我节帅府也并未完全陷入被动。这其中的变数,就是鱼继典。按照他唯利是图的性子,如果我们能成功救出两位杨大哥,再许以补偿,他应该不会有过多的追究。届时,自良叔配合双杨校尉的枪阵,在魏博大军到来前诛杀晦天,那么鱼继典很有可能会倒向我们这一方。如若监军院能跟节帅府精诚合作,那么守住城门拖至神策军到来亦不是难事。”

“那如果强闯之后还救不回我两个徒儿呢?”

薛安平瞥了一眼一旁不语的薛兼训,又说道:“自良叔,越州万千将士、百姓的性命若得以保全,两位杨校尉自当首功!”

李自良听出薛安平话中意思,如若真的走到了最后一步,只有牺牲两位徒儿的性命了。

“平儿,此举会不会有些冒险?毕竟越州的局势还不算太……”薛兼训犹豫道。

“父亲,大哥被绑,魏博大军虎视眈眈,如果我们只守住现状,不寻找险中求胜的法子,那九日之后等待我们的将是难以挽回的遍地狼烟……”

薛兼训张了张嘴,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只觉得小儿子说的话占尽了道理。

“自良兄,如果能找到昨夜搅局的那个老盲客,或于我节帅府有大用处。”

“容我再想想……”李自良有气无力地说道。

李自良离开后,薛兼训叹了口气:“平儿,你估算的九日,有些多了吧?情势紧迫,多一日便多出无尽的变数和冷箭。”

薛兼训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未决定时瞻前顾后,一旦决定了又想尽快完成计划,恐夜长梦多徒生变数。

“父亲,我估算这九日,不仅仅是为两位杨校尉。父亲是否想过大哥的安危?”

薛兼训眼神飘忽:“魏博挟持你大哥一定会与我讨价还价,在这之前,你大哥应该不会有危险。”

“可是,如果自良叔的营救计划失败,晦天在城内大开杀戒,魏博大军不顾一切地开战,大哥凶多吉少……”

“这九日你准备行动?”

“留出这九日是为了把计划安排得万无一失,也为了稳住自良叔那个急性子,万一他兵行险招,我浙东真的只有听天由命了。所以,”薛安平继续说道,“要在这九日内将鱼继典拉拢过来。”

薛安平单膝跪下,恳求道:“父亲,这是救出大哥唯一的机会。自大哥失踪后,大娘便病重,未曾起过床。”

“你先退去,此事再容我思量几番。”薛兼训心烦意乱地说道。

薛安平抬头还想再说些什么,看到薛兼训的表情,无奈地退离了议事堂。

天际已经发白,薛兼训无意合眼,看着摇曳的蜡烛怔怔出神。

监军院的地牢内,鱼继典悠闲地跷着二郎腿,手中端着茶盏,一边吹着滚烫的热茶,一边随意地说:“两位校尉,我就不信薛节帅和李将军没打过赋税和军费的主意。”

被关在牢房中的杨冲盛怒,激动地一头撞在木牢柱上,瞪着在牢门外安坐的鱼继典喝道:“鱼贼,我就知道是你在背后捣鬼。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让你在油锅里滚上三滚。”

鱼继典不在意地笑了笑,阴损地说道:“节帅府的事情我一清二楚。你们的节帅明里是在查办杀人恶鬼,实则是借机剪除监军院羽翼,最终害死了史环!”

杨冲继续叫骂着,杨于坐在牢房角落一言不发。

“嘿,两个油盐不进的阶下囚……过几日待你们给史环叩头谢罪之后,到时放不放、杀不杀,都由我说了算。”

史环的祭奠仪式由监军院操办,定于三日后举行,届时,整个越州的权贵都要来祭奠一番。

祭奠仪式的主掌,自然是由鱼继典担任。

早膳后,李自良又来到节帅府。与他一起前来的,还有一名不速之客。

“薛帅,几日未见,可否安好?”冷惊作揖行礼。

“冷大人何意?”薛兼训淡淡说道。

“听闻薛帅的两名高手护卫折在了监军院,下官特来问候。”

“冷大人消息灵通。”

“昨晚,我差点就死在了一个人手里。”说着,冷惊拉开前胸的衣物,露出左胸口一块大大的淤青。

李自良脸色拉下几分:“什么人将冷兄伤成这样?”

薛兼训神色吃惊。

冷惊拿出一块已经扭曲了的银质四方腰牌,中间一个圆形凹痕几乎贯穿这块一寸厚的令牌。

“昨晚若是没有这块腰牌,两位就要替我收尸了。”

“既然越州如此危险,冷大人还是快快回长安吧。”薛兼训道。

“将我伤成这样的人,想必薛帅也见到了,一个魏博来的枯瘦老头。”“晦天……冷兄与他交手了几个回合?”李自良神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一个回合。”

“什么?”李自良惊叹道。

“薛帅可听说过天师府?”冷惊继续道。

“可是皇祖所设,专收江湖奇人异士的那个天师府?”

“现在的天师府里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没想到居然来了一个真把式,只不过这个老盲客连圣上的旨意都当耳旁风。”

听到“老盲客”三字,薛兼训与李自良对视一眼。

“如若我能请动老盲客除掉那魏博高手,你把当年玄宗先皇留下的密旨给我,怎么样?”

“冷大人想看密旨上的盖印?”

冷惊眼神闪烁,没想到薛兼训一下就猜到了自己心中的小九九。

“如此高手在城内,届时魏博大军一到,里应外合之下,薛帅可有自信保住越州吗?”

“看来冷大人是想打探陌刀队的下落了?”薛兼训眯着眼看着冷惊,试探地说道。

冷惊以沉默回应。

“父亲,给他吧!”薛安平突然跨步进来。

“安平,你……”

“父亲,当年玄宗先皇留下陌刀队,本就是为了朝廷安危而筹谋。如若一纸密诏盖印可救越州黎民百姓于水火,有什么舍不得的?”

“这陌刀队早就散落各地,下落不明,就算有盖印也……”

“这个嘛,不劳薛帅操心。”冷惊说道。

“节帅,答应他吧。”李自良说道。

“你们……”薛兼训愣愣地看着自己最好的兄弟和自己的小儿子,“也罢,也罢……”左思右想之下,本就心系越州安危的薛兼训也就不再拘泥于当年玄宗先皇的重托之责了。

“只是口说无凭,冷大人如何信我?”

冷惊没想到这样一个忌讳的问题,会由薛兼训本人提出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答。

薛兼训眼珠转动,沉吟道:“如若冷大人不顾越州生死,我不仅会大开越州城门,还会下令浙东道各州府敞开城门,将整个浙东拱手奉于魏博。”

冷惊被薛兼训果决而冰冷的眼神瞧得有些发怵,正想要做些解释,薛兼训已经命下人取来了一个小巧的蒙灰的木盒。

薛兼训打开木盒,从中拿出一个开口的信封,从信封里抽出一张宣纸,展开。

宣纸的左下角,有一个四方盖,印中八个气派威严的虫鸟体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清晰可见。

再仔细看去,八个字的正中心还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命”字。

冷惊一看到这个“命”字,就明白了为什么当初自己的主子肃宗先皇找来多少能工巧匠都复刻不出:这完全就是一个不会刻章的人,在经历了绝望之后,才能刻出的一个充满了怨念的“命”字。

不会刻章、随手为之、内心死寂,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的,普天之下确实难寻。只有当年无奈交出皇权,又亲眼看着自己爱妃惨死的玄宗先皇才能刻出这样一个普通又特别的“命”字。

薛兼训把宣纸顺着折痕再次折起,装进信封。

冷惊想要拿过信封,薛兼训捏着没有松手,盯着冷惊说道:“如若冷大人背信弃义,我与越州共亡之际,一定会留下一封血书。如果冷大人成了大唐的罪人,我相信朝廷终不会让你有好下场。”

“薛帅放心,我一定想办法除掉晦天。”冷惊郑重地说道。

薛兼训松手,冷惊将信封塞进胸兜,准备离开。

“冷惊。”

冷惊扭头看着薛兼训。

“长安的援兵有多少?”

“薛帅确定长安会派援兵?”冷惊嘲笑地看着薛兼训,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个满嘴只有“平衡”二字,到这时还想着天降援兵的一方节度使。在他看来,这样的一方诸侯当得实在窝囊。他没有再理会薛兼训,点头示意之后跃出节帅府的高墙。

薛安平正要说些什么,薛兼训抬手制止,脸上并无恼色。

“过两日,监军院就要操办史环的丧事了吧……”薛兼训面无表情地说道,也不知在心中盘算着什么。

晨曦初露,浙东道的南面边界,附近的山峦石林深处,一匹高头大马前蹄屈跪摔在了地上,神策军左厢统领李晟险些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随队的一匹匹战马上。这些高头善战、腿力惊人的战马在战场上无往不利,但是在凹凸不平的山峦石林中却只能小心翼翼地前进了。

李晟不断抚拍马头安抚着自己的战马。同时,他还下令全军将士下马,牵着马绳放缓赶路速度。

其中一个副将上前道:“大统领,这样徒步,不知道何时才能绕出这石林,等我们赶到越州怕是为时已晚,不如……”

“不如什么?”李晟看着扭扭捏捏欲言又止的副将,皱起眉头。从戎半生,他最讨厌瞻前顾后之人。

“不如我们还是折道先回长安,再从长计议?”

“圣上旨意,你要抗旨?”李晟冷冷地盯着副将。

“如若再往这石林深处绕去,连归路都迷了,圣上都不知道……”

此时,李晟想起了临行前圣上压低声音在自己耳边说的话:“朕肩负重振李唐江山的使命,绝不能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李将军,我李唐天下就拜托你了。”

想到此,李晟横刀抽过去,打落了副将的头盔,刀鞘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宽大的红印。

“奉圣上旨意,就算要我们神策军左厢去送死,都不准有一个回头的!”

方才还窃窃私语的队伍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这时,天空中一阵动静。

李晟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一对飞过的大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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